陳家煜

財務學教授:股票、歷史、政治、經濟、商業、科技 &「普通人的自由主義」作者

Boy, you are free, 5/30/2023


日裔第一代在美國出生的稱為「二世」,「一世」是在日本出生的。由於有二世日裔美國人的存在,讓所有亞裔美國人都可以抬頭挺胸,讓亞裔證明我們和所有族裔一樣,愛國不落人後。

一九四一年十二月的珍珠港事變,把許多日子過得好好的一世和二世,一下子打入地獄。因為日本是敵人,殺害諸多美國人的敵人,在太平洋挑戰美國的敵人,在美國的日裔一下變成裡外不是人,受盡歧視及唾棄。羅斯福在一九四二年,頒佈行政命令,把靠近太平洋沿岸的日裔,不管是不是美國出生,通通關到集中營,以防和敵人串通。這個行政命令不但是違憲的,也是帶有種族主義的色彩,因為德裔和義裔美國人,沒有遭受這種待遇。但戰爭挑起的激情,讓違憲的法律得到大多數美國人的認同。

集中營的設立,當然不像希特勒關猶太人一樣,以滅族為目的,但無故關押人民、侵犯人權的紀錄,仍為美國歷史留下污點。被關在集中營的日本人,百思不得其解,憤怒、傷心、喪氣、困惑,各種情緒湧上心頭。集中營的日子簡單,但戰爭的不確定性,自己在美國的未來不可知,種種因素,讓監牢一樣的生活難過。一九四三年,羅斯福政府改變政策,沒道理百萬青年徵兵上戰場,而日裔美國青年,卻一副好手好腳,不對戰爭有所貢獻。於是戰爭部特別為二世,在陸軍成立一個日裔美國人專屬部隊,為上歐洲戰場準備。因為還是擔心二世和日本串通,所以只准許他們加入陸軍,也確定他們只會在歐洲戰場服役。集中營裡的二世青年和一世家長,馬上就陷入一個兩難。有什麼道理,要為這個把他們關起來的政府打仗?政府已經對日裔不仁,日裔為什麼要上戰場當炮灰?

Facing the Mountain一書,就是在講二世軍人的故事,這故事,講的是二世既身為日本人後裔,又身為美國公民的二重身份,如何在義理、國家、民族、家庭、年輕生命中努力盡力的故事。二世軍人的事蹟,也同時是美國反省歷史過錯和社會偏見的故事。

442步兵團,以及相連結的100步兵營的徵兵,主力還是來自夏威夷。夏威夷離日本近,日本移工很早就被僱用到夏威夷種鳳梨和甘蔗,慢慢產生了龐大的日本移民社會,有著和日本深刻的連結。許多日裔兩邊都有家人,在兩國之間往返。但珍珠港後,事情大變。夏威夷的日裔人口眾多,如果都入了集中營,夏威夷的經濟就停擺,而無法為太平洋戰爭準備。因此聯邦政府,只把少數重要的日裔領袖關起來,而讓多數的日裔仍舊在夏威夷生活、工作。

當羅斯福徵兵的法令抵達夏威夷後,二世參軍踴躍。因為相對較少的夏威夷一世被關在集中營,所以夏威夷的二世,比較沒有像美國本土的二世,有著「為誰而戰」的掙扎。他們就和一般美國長大的年輕人一樣,上高中、打足球、交女朋友,在美國的通俗文化裡長大,熱愛國家,只是有著來自父母的日本文化傳承和一張亞裔臉孔,不然和白人年輕人,也沒什麼兩樣。

另一方面,本土日裔不但本來就比夏威夷日裔人數少,又要面臨內心的衝突,所以最後442步兵團,主力還是來自夏威夷。這些二世,因為一起當兵打仗,情誼很深,又一起面對身份認同和美國社會的衝突,他們的同袍之義在戰後形成一股強力的政治力量,徹底掌握了夏威夷的政治結構,也影響到整個美國社會對亞裔的看法。夏威夷的第一個聯邦參議員,曾是亞裔政治權位最高者的井上・丹尼爾,就是442步兵團的一員。因為他在戰場上的英勇,直接在戰場上授階成為軍官,而也因為他的英勇保衛同袍,自己在戰場上丟了一條手臂。

「英勇」就是所有和442步兵團交手、來往過的敵我軍人對二世的評價。這就是二世血裡流的日本精神,展現出來最耀目、最令人不敢直視的精神。

日本的神道教、儒教、佛教傳統,並不如基督教一樣,日本文化雖然有神、天國,但並沒有永生的概念。死和義理相結合,光榮的死,為天皇、為父母家族,沒有污點、充滿榮耀的死,本身就是一個美好的事,就是一個人生的終點。這個光榮的死亡觀,轉化到二世身上,就是他們英勇的來源。沒有什麼,比為美國戰死沙場,來得更有意義。不但是讓自己的肉身昇華到永恆,更給所有日裔美國人帶來救贖。因為他們的英勇,所以他們的父母,連帶今天在美國生活的所有亞裔,都得到尊敬。「就算你們把我們關在集中營,我們的不怕死,我們為美國打仗犧牲,就是比你們還愛國的證據」。

日本人就是這樣,雖然和你我都一樣,但只要是做起事來,不管什麼都會做到極致。442步兵團和之後併入的100步兵營,傷亡慘重,前後曾在裡面參軍的,有大約1萬4千個二世軍人,相當於不到所有美國投入二次大戰一千六百萬軍人的千分之一,但拿到最高榮耀的Medal of Honor的二世軍人,有21人之多,全部美國軍人,在二戰拿到Medal of Honor的,也才472人,442步兵團就有將近5%之多。這些Medal of Honor多半是死後追贈,也就是說,這些榮耀,很多都是在曾在集中營被關押的父母,含著血淚收下的遺物。

21人,包含井上在內,多是柯林頓時代提升的,因為種族主義的關係,軍方只在二戰時給他們次一等。要到九零年代,才改敘升級。但有一個上等兵旨森貞雄(Sadao Munemori),是在二戰剛結束就贈勳。旨森在義大利參與拯救「迷路營」的山區戰鬥,這迷路營是德州來的36步兵師下面的部隊,將帥不力,胡亂指揮,而導致被德軍在義大利山裡包圍。雖被重重包圍,但力戰不降,彈盡糧絕,幾乎全員要被消滅了。陸軍把英勇聞名的442步兵團,派去登山解圍。面對德軍從上制下的戰略優勢,二世軍人不顧死活,硬打出一條血路,最後戰亡將士數目比救回來的迷路營還多。旨森一夫當關,因班長戰死,他以上兵帶隊,隻身用手榴彈打下兩挺機關槍。就在他跳回壕溝時,德軍丟來一個手榴彈,從他的鋼盔反彈到壕溝裡,二個壕溝裡的菜鳥嚇呆了,旨森二話不說,用身體壓住手榴彈,救了同袍,而自己當場炸死。旨森的母親在戰後拿到了勳章,但她沒了兒子。

一世在集中營的不幸,還有二世在戰場的英勇,並沒有立即改變美國主流社會的看法。Rudy Tokiwa,戰後回到北加州,找不到家了。因為日裔的財產,不是被人廉價買走,就是棄置無人管。Tokiwa的家人從集中營放出來,和Rudy失去聯絡。Rudy想起父親提到戰後要住San Jose,所以他就到San Jose一處幫忙退伍軍人的中心詢問。主事的護士,輕篾地用Japs這個種族歧視字眼提到Tokiwa一家可能的去處,站在Rudy後面排隊的軍人,火大罵她,「你沒看到他的軍服和勳章嗎?他們為了國家犧牲,而你叫他們什麼?」

這不是一兩個美國人的反思而已,因為二世的英勇,越廣為人知,就越多美國人對日裔美國人起尊敬,也越多人對羅斯福的集中營政策感到羞恥。光這個見義勇為的軍人一句話,我就想對所有為國捐軀的二世軍人說,Boy, you are free。這是一些二世軍人參與解放納粹集中營後,對猶太小男孩說的話。二世軍人,你們的貢獻犧牲,不但讓所有日裔美國人都抬得起頭,連所有亞裔都因此沾光。再有任何人因為膚色而質疑亞裔對美國的忠誠,我們都可以拿你們的犧牲,丟在他們的臉上。謝謝,願你們的靈魂得到安息,你們已經自由了。

馬魁斯說,「故鄉是有先人埋骨的地方」。日裔二世軍人在二戰英勇的為國犧牲,讓所有亞裔美國人,從此都能驕傲地以美國為故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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