財務學教授：股票、歷史、政治、經濟、商業、科技 &「普通人的自由主義」作者
自由意志, 8/27/2024
半人半神的阿奇里斯，可以一生不死，但預言說，如果阿奇里斯去打了特洛伊，他會變成希臘永恆的偉大戰士，不過他會戰死沙場。阿奇里斯一生始終在掙扎這個難題，是要選不為人知的永生，還是要取青史留名的短暫人生？我們今天都還知道阿奇里斯的名字，所以很清楚地知道，他作了什麼選擇。
是預言，還是宿命？很多的預言，因為人的選擇，所以沒有實現，但如果是宿命，那就不是人的選擇可以改變。而到底，人有沒有自由意志，可以選擇命運？
十七世紀的斯賓諾沙認為人沒有自由意志，所有的行為，都有因果，每一個人的「選擇」，都是在當時的環境下的必然結果。當你以為，你跳脫了舒適圈，採取了你從來不會進行的舉動，你以為是自由意志，但要來到這個想要跳脫舒適圈的時點，你一定經歷了許多外來的剌激，而有了這個念頭，到頭來，行為的改變，命運的轉折，還是追循得到起因，你的自由意志，還是在已先下好的棋局裡。
斯賓諾沙所處的荷蘭，是新教喀爾文宗的主要根據地，斯賓諾沙多少受到喀爾文教派的影響。喀爾文教派在基督教派裡獨樹一幟的觀點是人的一生，一切都是上帝已經決定好了。你可能充滿罪惡，但你就算馬上改邪歸正，能不能因此進天堂得永生，也不是你的行為可以決定，可以改變。只有上帝可以決定誰可以進天堂，誰要下地獄。一切都是宿命。
大部份的基督教義都不是這個觀點，道理也不難懂。如果一切都是命定，人心如何教化，社會秩序如何得保？但喀爾文的荷蘭，並沒有比別的地方動亂，相反地，西方的自由傳統、削減君權的共和體制，很多都可以找到源頭來自十七世紀的荷蘭。後來變成英王威廉三世的荷蘭奧蘭治親王，信奉喀爾文教義，他相信宿命，他不相信自由意志。所以是什麼力量，讓他不停地在戰場上爭戰？他打法國太陽王路易十四，他入侵英格蘭發動光榮革命，然後又參與了西班牙的王位繼承戰爭，無役不與。由此來看，喀爾文並不是被動而悲觀的宗教理念。
同樣的，在十七世紀大航海到亞洲的荷蘭東印度公司「員工」，離鄉幾千英哩，在熱蘭遮城被國姓爺包圍，隨時會客死他鄉，他們又是被什麼力量驅動？這喀爾文的教義，可以讓人視死如生嗎？可能的，如果你相信宿命，而且你相信不斷地提起你的雙腳前進，就是你的宿命，那你就會一直地走下去，一直走到上帝幫你安排的那個永恆的位子。
在喀爾文的教義裡，每個人都有上帝幫你決定好的角色，也就是說，「天生我材必有用」，只要你不斷地尋找，你就會發現上帝給你的位子。所以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，把荷蘭的資本主義，或者說資產階級的驅動力，歸功於新教，尤其是喀爾文的這個宿命論。生亦何歡，死又何懼，如果你只是在走神幫你安排的路，一直走就是了。
但喀爾文畢竟是宗教，而斯賓諾沙也只是個哲學家，沒有人可以真的告訴我們，人到底有沒有自由意志。這不是一個人世間可以得到實證的科學假說，但對於社會，對於個人，我想這兩者，應該有一個不同的結論。
對社會而言，我們制定政策，要基於「人有自由意志」這個觀點。喀爾文教派固然產生了偉大的威廉三世和荷蘭的光榮時代，但不能成為主流，因為如果宿命論變成普遍的認知，產生的結果，就是人會失去了agency，失去了自我主導命運的使命感。支持Universal Basic Income的人，要無條件發錢給窮人的人，常常舉的例子就是這個宿命論。人之所有不平等，那不是人可以決定的。你之所以有錢，那是你生在好家庭，你命好。你說你是白手起家，你靠著自己的努力成就一切，但為什麼你有這個別人沒有的決心，你能這麼努力，不還是上天生給你這些獨特的人格特質嗎？你真的覺得是靠你自己取得一切嗎？如果一切都是上天決定，那你憑什麼可以過上比那些懶惰的人更好的生活？
UBI實驗的失敗，證明了，如果你要一個社會擁有一個向上、積極的精神，你就不要隨便地給人「不該給」的好處。就算是這些UBI的社會主義者說的是對的，人真的沒有自由意志，一切是命定的，社會也還是要提供一個動力，讓人想要前進，相要讓自己改變，想要靠努力成功。所以社會還是應該，在總體上，相信人是有自由意志，人可以選擇改變，人可以變好，行善可以上天堂，作惡要下地獄。
但對個人而言， 尤其是充滿野心，想要成就事業的人，我認為相信宿命，更可以驅動你的前進。相信上帝給你這個生命是有目的，不是隨機精卵相碰的結果，會給你十足的信心，勇往直前，就算是戰死沙場般的宿命，也遠勝過一生平順、籍籍無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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