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家煜

財務學教授:股票、歷史、政治、經濟、商業、科技 &「普通人的自由主義」作者

死氣沉沉的歐洲, 2/22/2025


對比川普這個近八旬老人的精力與豐富創意,歐洲各國的領袖面對突然而至的烏克蘭變局,就像在鄉間小路突然被車燈照射的野鹿,呆滯而不知所措。同樣的民主自由制度,怎麼美國一直有出色的領袖,而歐洲經常就是這種千篇一律、索然無味的官僚面孔?

在探討這個問題之前,先講一個歐美之間巨大的差別。歐洲的公共交通便捷又乾淨,不管是大城市的地鐵,還是TGV、ICE這種高鐵,都不是美國比得上的。美國不但沒有高鐵,還可能永遠都蓋不出高鐵,而紐約地鐵不但髒亂有治安問題,還有全世界第一的高造價,每英哩超過二十五億美元,是歐洲地鐵的十倍以上造價。這個公共建設的差別,成因也和大西洋兩邊政治領袖的不同有很大的關係。

美國民主造成美國人不同於其它地方人,按托克維爾的說法,有三個特色,「共情、躁動、自利」。美國人因為民主而人人平等,容易對他人產生共情,悲天憫人,因為民主而熱愛自由,在極少拘束的環境下長大的美國人,極為不安於靜止不動,隨時都要做些什麼,而做些什麼通常就是幹些利己的好事,求名也好,求利也好,甚至是慈善活動來滿足內心需求也好,都可以算是自利的行為。

從公司裡的小組開始,到鄰里學校的社區會議,一直到大小政府的議員、行政首長,美國人一直忙著由下到上的自我管理工作,無盡的機會讓有野心又充滿活力的政治動物能夠一直往上爬。而這種為了利己的追逐,不會只停於追求一官二職,或是開店創業,連工會鬥爭這種活動,都由這些充滿活力的個體掌控。所以美國的工會,比起歐洲的工會,更不管資本家的死活,十九世紀工會拿槍和資本家對幹,放在二十、二十一世紀,就是用政治手腕,沒有底線地把資源劃歸己有。去年選舉前的東岸碼頭工會的罷工事件,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。碼頭工會才不管美國經濟的死活,不管美國口岸貨櫃裝卸效率,抵死拒絕自動化。先前和貨主談判取得些許的自動化成就,但是拿什麼換來的?一個碼頭工人都不准裁員,機器取代的勞工,就算沒事做放著讓他閒著,也要給他薪水,不准裁。

為什麼紐約地鐵世界第一貴又蓋得慢,因為工會無止盡的貪婪,潛盾機可以用,但是外國一個人就可以操作的地方,紐約地鐵要三個,而且是三個昂貴的工會會員,並且只能在工會規定的時間內使用,超時付加班費,還不准要求效率。超過經費、蓋不出來怎麼辦?那是你紐約市的事,不是我工會的事。誰在管地鐵局(MTA)?很多人,州長、市長都可以提名地鐵局的董事,非常民主。非常民主,在紐約這種深藍州,也就代表非常民主黨。民主黨和工會沆瀣一氣,工會拿著壟斷的建築規定索取巨額建設經費,工會和工會會員支持的民主黨政客,一再當選,水幫魚、魚幫水,每一個人,都很有共情,很懂工人的辛苦,都無法安靜不動,都隨時想著辦法給自己撈更多的錢。

歐洲就不一樣了。歐洲也有工會,但歐洲的工會相當地節制,或著說太沒有活力,太不積極了。而其實歐洲的政客也是一樣的沒有活力,沒有創意,所以也沒什麼衝突,要蓋就蓋,按步就班地蓋。但為什麼歐洲又能有相當進步的公共建設呢?如果沒有活力,又沒有創意,又沒有動力想要出人頭地,那最好的生活方式,就是因循舊習,所以前面的人怎麼做,後面的就跟著做。但最前面起事的人,總得要有活力和創意了吧?有,非常有。

如果你看法國的發電方式,你會發現他們和全世界都不一樣,法國有七成發電靠核電。為什麼呢?因為在七零年代,有一個人叫Pierre Messmer,他算是戴高樂的下屬和戴高樂一起復國的那批人,Messmer在龐畢度總統的時候擔任總理,因為石油危機,整個歐洲在七零年代,差點凍死,Messmer於是提出大興核電的計劃,一舉把法國變成全世界最重要的核電發展國家,讓法國到今天都還受惠。今天的歐洲,沒有戴高樂、龐畢度和Messmer這樣的領袖了,那是一個在戰亂裡誕生的非典型歐洲領袖的世代。

蕭伯納說,「正常的人,讓自己適應於這個世界。而不正常的人(unreasonable man),則試著讓世界適應他們。所以這世界所有的進步,都要靠這些不正常的人。」美國有太多這種unreasonable man,而歐洲則有太少這些unreasonable man了。英文說,The exception that proves the rule,「因為有例外的存在,更顯得通則的準確」,因為法國還活在戴高樂世代蓋出來的核電廠和TGV的建設裡,因為法國再沒有戴高樂了,所以我們更清楚地知道,歐洲是一個無法產出活力領袖的地方。所以下次你要批評美國建設落後的時候,也許你該想一想,這背後,是有多少能幹的工會袖袖,不斷地努力,才能讓美國這麼落後。

歐洲的集體性和因循苟且的行為準則,和歐洲人對自由及法律的看法有很大的關係。歐洲人可以說,絕大多數都是盧梭的子民,盧梭說,「遵守我們自己制定的法,就是自由Obedience to a law which we prescribe to ourselves is liberty.」對歐洲人來說,法律說能做的事,才是可以做的事。因為相信集體的意志(general will),相信自己是更大群體的一部份,所以混跡在郡眾裡,不要強出頭,不要做出格的事,如此社會才會有集體的自由。但這種把自己的命運交給「上面」來決定,大多數的時候,會造成「上面」的集體壟斷權力,以「為大家好」的名義,主宰了所有人的未來。當德國的大聯合政府,決定要廢核的時候,他們沒有取得民意的必要性,他們說了就算數,至於他們為什麼下這個決定?不是很清楚。誰像Messmer、龐畢度一樣拍板給後世子孫決定?梅克爾嗎?還是瑞典小女孩Gretta Thunberg?還是一群不知名的官僚,在左派的意識型態壓迫下屈從了?

而到今天,誰為了德國廢核造成仰賴俄羅斯天然氣,造成德國景氣衰退負了責任?沒有,因為政客集體決策了,大聯合政府不分左右的黨派「共同」決定了,因為是大家一起決策,所以大家一起負責。或者說,是大家一起不負責。

而另一方面,洛克的子民,絕對不會容許「大聯合政府」這種事。因為美國人躁動而自利,所以美國人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火車對撞而不做些什麼,為了自己的利益與權力,美國人如果沒有拿槍出來幹,也會用各種場合發聲。你不正看到美國人不滿民主黨的苟且、胡搞瞎搞,所以把他們從白宮和國會都趕走了?和洛克對人性有一樣看法的霍布斯說,「自由是法律靜默的地方Freedom is the silence of the law.」也就是法律沒有說不可以做的事,就是可以做的事。這種自由觀的力量,長期下來相當可觀,是一個賦予個人無止權力的一個過程。所以當美國的國家、社會、鄰里有出現不合理的地方,就會有個人想出新辦法,並且運用活力,讓它發生改變。所以Uber這種東西,只會先在美國出現。而且,美國也會因為高鐵、地鐵的不可行,反而生出無人車的劃時代產品。不要管對不對、好不好,先做做看再說。

當然,這種「先做做看再說」的心態,不限於右派,左派也是。你以為歐洲左派和美國左派政客很像。但本質上差很多。連我最討厭的歐巴馬,要美國「從後面領導」的歐巴馬,他的活力,也不是死氣沉沉的歐洲官僚可以相比擬。而你以為拜登的民主黨,都像即將過世的老人一樣,什麼事也不做。那你就錯了,拜登和賀錦麗的民主黨,忙著發明口號,「黑命貴、反憎恨亞裔、支持巴勒斯坦、保護地球」等,隨時在產生,然後忙著把政府經費撥給自己的非營利、非政府組織來支持這些口號,正是「共情、躁動、自利」的最佳表現。馬斯克揭露出來的美國聯邦政府的腐敗規模,完全是歐洲小鼻子小眼睛的左派官僚所不能想像,也不敢想像的。

所以美國不可能有大聯合政府,因為不分左右派,所有人都要為自己的躁動和自利,找到出口,豈容左右共治一堂的你儂我儂的小規模分贓?從這一點來看,麥迪遜為了立憲寫的聯邦黨人文集第十篇,完美了註解,美式民主的貪腐,也許是最好的貪腐方式。麥迪遜認為,人的結黨營私,在自由社會是無可避免的事,而為了避免政治人物的勾結,影響了人民的自由與權利,最好的方式,就是擴大政治的規模,共和國越大越好,因為利益牽扯的範圍越大,就容易彼此衝突,所以政治人物也許會因為個別事物而有一時勾結,但不會永遠一直勾結,反而會互相制衡,人民的權利因而得到保障。我們不正看到民主黨、聯邦政府、非政府組織的勾結,正被另一股反對的政治力量給衝擊?而這個反對力量的來源,正是民主黨不願和馬斯克共存、共同勾結的後果!

但為什麼歐洲會走向集體性?而美國則是「共情、躁動、自利」的個人主義?

歐洲幾千年為了吃、為了錢、為了權、為了名,打了無數次的戰爭,死了無盡的歐洲人,早就明白「自由」不是那種什麼都可以的無邊無界,要先有了秩序,才能講自由,要先不死人,才能講其它的人權白日美夢。所以歐洲也許沒了王公貴族,但懼怕混亂帶來的破壞毀滅,讓他們相信了盧梭的「共同意志」,讓他們追求了穩定和秩序,因此法國大革命最後產生的是拿破崙的一統江山,再多的自由人權,也抵不過一個加諸在自己頭上的君王來得可靠。

但美國不是這樣的,美國革命沒有產生拿破崙,美國革命換來的是華盛頓的自動下野,因為美國人就算沒了政府,也不會亂,也不會餓死,就算要死,為自由而死,拿起槍來跟他大幹一場,也不枉白活,多麼高貴,正所謂「不自由,毋寧死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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